大猩猩

丑人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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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位清华的大哥在网上征友。因为这位哥们的外貌欠佳,所以被一些女生嘲讽“普且信”。大哥大概有点委屈,就写了一篇自述贴,里面阐述了一些他自己择偶的心理历程,其中有一个关键词叫“被挤占了资源”。

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较矛盾:一方面,我是女性,我可以理解那些嘲讽他的女性——我们长期处在苛刻的、很多时候并非善意的外貌审视中,当有机会把这种外貌审视加诸于审视我们的群体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不这么做;

另一方面,我也是丑人,当另一个丑人说自己“被挤占了资源”,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你怎么可以把女人视作资源”,而是想和他抱头痛哭——怎么哥们你念了这么好的学校,赚了这么多钱,履历这么好看,还是个“不以外貌为主要交易价值”的男性,你还是和我一样,混成了一个“被挤占资源的人”哪?

我的这篇文字,原本想起的标题就是“被挤占资源的人”。是的,一般漂亮、非常漂亮的姑娘们,可能会对“被视为资源”感到冒犯,而我甚至没有这种“被冒犯”的权利——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默认,普通男性并不把我视为“可择偶对象”,也就是说,我不是他们眼中的“资源”。

有一种说法是:当一个男的说自己找不到对象的时候,他是在沙漠里找不到水喝;当一个女的说自己找不到对象的时候,她是在饮品贩卖机前,找不到合乎口味的饮料。

我看完这个说法,稍微用逻辑推演了一下:如果该说法成立,则要么我不是个女的,要么我面前的饮品贩卖机是空的,下一个还是空的,下下一个也还是空的。

比做一个不好看的男人更悲惨的,是做一个不好看的女人——男人们每多说一次“你们女孩子不愁找对象”“你们女孩子都是等人追的”,我就每多认清一次现实:你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女孩子”。他们一边抱怨女生难追,一边对我这个看起来就不可能有伴侣而且看起来就很好追的女生视而不见。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男人眼中的“性别女”分为两类:女人,以及我。

比做一个不好看的女人更悲惨的,是在中文系里做一个不好看的女人——众所周知,在中文系里,漂亮姑娘总是扎堆出现。而当你试图走“内在美”路线的时候,你会发现:漂亮姑娘们不止长得比你漂亮,文笔也比你漂亮,就连成绩单,都比你漂亮。

我之所以没有把“被挤占资源的人”作为标题,是因为,认真想想,我好像并没有把漂亮姑娘,视为挤占我资源的人。

因为,在漫长的、自知不被当成择偶目标的岁月里,我逐渐形成了一个看似很莫名,实则很自洽的丑姑娘生存策略——去女性化。

当一个男性意识到自己外貌不佳的时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可能是正视自己长得丑的现实;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抹杀掉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

听上去很奇怪对不对?但是,当女性被期待是美丽的、等待追求的、资源性的、不做任何事情就能使人愉悦的,而我在大规模整容之前根本无法满足这种期待,又实在不愿意伤筋动骨地整到妈都不认,那么我就只能选择“不做一个女人”。

后来我有了一个稳定的对象(是的丑人也会有对象)。因为这位对象的脑容量实在有点着急,我有时候会这么形容他:如果把智商水平画一条横轴,我在轴线一端,大猩猩在轴线另一端,他可能更靠近大猩猩那一端。

而如果把性魅力画一条横轴,漂亮姑娘在轴线一端,大猩猩在轴线另一端,我可能也更靠近大猩猩那一端。

面对大猩猩的时候,你会在意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吗?而作为一只大猩猩,你会认为美丽的雌性人类,和你在同一个跑道上、抢占了你的资源吗?

作为一个丑人是什么体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体验,也就是跟自己说”你不配“的次数,比一般好看的人多个十来二十倍吧。

比如说,一般妹子在现实生活中认识帅哥后的反应,大概是“小哥哥我可以”。而我的第一反应是: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新的异性,又要被排除在择偶范围之外了——这里的“帅哥”也可以替换成收入很好,或者家庭条件很好,或者某方面才华出众的男性。

甚至于我在面对一些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但也没有肉眼可见的硬伤的男性的时候,也会想:聊着归聊着,我也不指望你选我。突发性失明这种事,毕竟不是经常发生。

哦对了,我这还是一般的丑人——我不像征婚大哥那样有明显的发际线问题,也没有可能影响健康的肥胖问题,甚至有段时间还有可能影响健康的消瘦问题。要说我的外貌有什么巨大的、过目难忘的硬伤,好像也没有,就是每个零部件都普普通通地丑着,让朋友们在安慰我说“你不丑”之后,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证明“你不丑”的显著依据。

那么,你问我如何看待一个男性在征婚贴里晒出不那么好看的照片?

守序善良的我:挺好的,至少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丑人,没有像我一样,不想在镜头前露脸,不敢把自己的身体大大方方展示给网络上的陌生人。他没有被外貌自我折磨得太严重,上天总算还放过了一部分丑人。

混乱邪恶的我:凭什么!我都没有你丑,还在兢兢业业地遵循着丑人的自我修养,凭什么你可以不修丑德!

所以,就算同为丑人,大家也未必就是一个“共同体”。比如你是个男的,又刚好非常之聪明,你就可以用学历和收入来弥补外貌上的不足,从而坦荡地丑着;而我不行——虽然我的学历比长相好看得多,收入即使忽高忽低,也大致比长相拿得出手一点点,但是,WHO他妈的CARE?有很多女生反感一些鸡贼的男士在约会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打探她们的收入,而我则苦恼于这样的男士太少——你们倒是来打探啊!我保证不隐瞒!这可是我的主要可交易价值啊!(当然我还可以生育,但这是非交易品)

这样看来,男的在征婚帖里面晒学历、晒收入、晒好车、晒房子,好像有那么一点可以理解了——我那是晒了也没有用,不然我也晒。你看,丑就是这么个东西,它能让我一个如假包换的性别女,变成中年油腻大直男。

我没有做过大的整容手术,但我戴过牙套。戴牙套这个事情,最初的目的是改善外貌(我本来的牙齿就很整齐,不存在必须要矫正的情况),但实际上,它真正对外貌的改善非常有限,更主要的作用,是缓解我的外貌焦虑——至少我努力做了一点什么,改善了一点现状。

我试过穿高跟鞋(可能在男士眼里那不属于“性感小高跟”,但我尽力了),穿我不喜欢的“女人味”的裙子。试过戴隐形眼镜但是失败了。日常化很淡的妆——我从小就不喜欢化妆这件事情。这差不多是我能接受的最大程度的修饰。至于效果嘛……我从一个丑人,变成了一个“打扮了一下”的丑人。好吧,至少我尊重了一下我的潜在“凝视者”们。

我能找到对象,主要不是靠外貌的改善,而是因为对象的审美不太正常。以至于听到他对我外貌的正面评价,我往往不知道要视为求生欲,还是视为真心话,对我自己会比较有安慰——比如说,他可能认为我不丑,但同时他也认为,哥布林不丑。

那么,就祝愿每个丑人,都能遇到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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