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猩猩

理解布拉塞的摄影美学


布拉塞

维姬·戈德堡

曹昆萍(南京艺术学院副教授)

布拉塞对巴黎的一切都充满兴趣,这也是他对整个世界的感受,而巴黎就是他的小世界。年,这位年轻的匈牙利人来到巴黎画画,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城市夜幕下的无数秘密,每晚留连忘返到天明而渐渐忘却了手中的画笔。随着时间推移,他学会了摄影,城市平凡的角落在他的照片中散发出动人的魅力。20世纪30年代初,他不仅拍摄了纪念碑,还拍摄了公园和咖啡馆、书摊和小卖部、脏乱的墙壁和热闹的街头集市、桥梁、小卖部、妓院,以及鹅卵石街道上几乎所有的职业和阶层:粪池清洁工、穿着舞会礼服和戴着羽毛面具的妇女、歌剧院裸胸的舞者、蜷缩在码头的流浪汉等。这是布拉塞眼中的巴黎,他用影像将这一切呈现给全世界。

由于一度穷困潦倒,以至于有一次他不得不拿出名下的最后积蓄来接收一封邮费不足的快件,而那封信的内容竟是一位绝望的朋友向他求助苏(sou,货币单位),两人的积蓄竟被一张邮票击垮了。但不论如何,他还有一台相机和一包香烟以及对世界的无限热爱,这足够让他成为20世纪的重要摄影师之一。

在他让巴黎变得令人难忘之前,成千上万张巴黎照片早已诞生,但巴黎的夜晚只属于布拉塞。或许也有其他人在夜晚拍照,也不乏优秀者,但没人像他如此勤奋、执着且富有诗意。只有布拉塞拍摄马歇尔·内伊(MarshallNey)的雕像,他在雾中对着酒店的招牌英勇地挥舞着长剑,只有布拉塞会把路边普通扶壁的影子当成大鼻子男人的轮廓,他还意识到在夜晚灯光与脚手架下的圣雅克路,仿佛哥特式婚礼蛋糕的幽灵。

只有他记录了在小巷和后街的那些富有生气却又粗俗的下层生活。没人会像他在妓院里拍照,他拍下三位裸女向顾客展示她们的商品;没人会像他在同性恋酒吧里闲逛,其间穿着华丽礼服、戴着软边帽的男人与穿着商务套装的伙伴跳舞,甚至穿着工作服的屠夫们也羞涩而快乐地在地板上互相引诱;更没人会让一帮流氓盯着他的镜头看。

在他之前也没有人注意到涂鸦所具有的那种力量感,以及他拍摄的那些关于爱情、死亡与魔法的原始雕塑,并影响着安东尼·塔皮斯(AntoniTapis,在杂志上看到布拉塞的照片)、让·杜布菲(JeanDubuffet,在他的公寓里看到这些照片)和其他艺术家的绘画作品,他们作品中的那些粗旷感都源于布拉塞的摄影作品。

布拉塞生于年,殁于年。为了赶上他的百年诞辰,休斯顿美术博物馆举办了一场摄影展“布拉塞:巴黎之眼”——该名称是他的好友亨利·米勒(HenryMiller)对他摄影生涯的概括。该展览是自年以来在美国举办的第一个大型回顾展,展出了大约幅照片、素描、雕塑和书籍,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示了布拉塞的多样才华(他认为这种天赋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年4月,一场规模更大的回顾展在巴黎乔治·蓬皮杜中心开幕,也同样以多种媒介呈现。此次展览集中展示了之前未曾展出过的作品,以此阐释人类自身的多面性。布拉塞对事物怀有强烈的好奇心,他的热情与天赋在许多方面得到展现,比如他为芭蕾舞剧设计布景、建造皮影戏院、绘制世界史年表、谈论圣奥古斯丁等,在亨利·米勒看来,不论布拉塞是一名尸体保管员或是国会议员,都不会令人感到惊讶。在他摄影作品的魅力下,布拉塞的写作(数百篇文章和17本书)以及他的绘画和雕塑都显得黯然失色。布拉塞的遗孀吉尔吉特·布拉塞(GilberteBrassa?)说,“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coisMitterand)文采非凡,在他年当选总统一周后,便邀请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齐聚一堂。文化部长杰克·兰(JackLang)对密特朗说,‘布拉塞是一位伟大的摄影家’,密特朗则回应到,‘他首先是一位杰出的作家’”。

布拉塞夫人一直住在巴黎她与丈夫的公寓中直至布拉塞去世,他的摄影集被按照生前拍摄的主题排序,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一条布拉塞设计的挂毯覆盖了一整面墙,收集来的一些旧物被摆放在一旁:一个手套制造商的木制模型,几块足以压住照片并防止它们卷曲的洗衣熨。她熟悉家中所有的物品陈列,从他的婴儿照片到各类杂志剪报,再到二战时期的邮寄表格,上面印着可勾划的选项:“健康状况良好、疲惫、受伤、死亡、没有任何消息。”

尽管有密特朗的充分认可,布拉塞自己也承认摄影是他最好的表达方式。但他并不打算也不愿意成为摄影师。他从不认为这种媒介算得上艺术,或者令人满意的艺术。在休斯顿展览的目录中,Gus和LyndallWortham摄影馆长、“布拉塞:巴黎之眼”策展人安妮·威尔克斯·塔克(AnneWilkesTucker)引用了他的话,他说他一度讨厌相机,但如今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第一次拍照是在年底,彼时的摄影还不被艺术认可,甚至对艺术家而言算不上值得尊敬的称呼。尽管许多人都在尝试摄影,但绘画仍然是他们的生命和骄傲。可怜的曼·雷认为自己作为摄影师的名声远大过画家,这让他一生都很愤慨。亨利·卡蒂埃-布列松在培养自己的摄影天赋时,也曾有几年把自己当成一名画家。毕加索认为布拉塞是在摄影上浪费时间,年,当布拉塞给他看自己学生时期的画作时,“你是一个天生的画家,”毕加索说道,“你为什么不继续画下去呢?你拥有一座金矿,却在开采盐矿。”但即使是这位伟大的画家也不可能知晓一切。

到巴黎后改名为布拉塞的久洛·哈拉斯(GyulaHalász),曾自认为是一名画家。(布拉塞的愿意是“来自Brasso”,即他在匈牙利的出生地。)他的父亲是一位法语教授,曾经想成为一名诗人,在年,他带着他的孩子们前往巴黎生活了一年,并希望他们其中之一能在那儿生活。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和随后在匈牙利发生的动乱使布拉塞成为了罗马尼亚公民,法国则成了敌国。年,布拉塞前往柏林学习艺术,并在那里待到年。期间结识的朋友包括拉斯洛·莫霍利-纳吉(LászlòMoholy-Nagy)、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Kandinsky)和奥斯卡·科科什卡(OskarKokoschka),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阅读歌德。有一次,当被问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遭遇是什么时,他答到,“发现歌德”。

歌德的思想塑造了布拉塞的摄影和他的生活。他一次次地谈及歌德从一个浪漫青年转变为一个执着古典、坚守客观视野的人,他一次次地谈及歌德发现了这个世界远比他优秀的天才们,并引用了歌德的名言:经历的一切终究会将自己提升至他们的高度。布拉塞将歌德的格言作为他的终极目标。虽然他镜头下的巴黎之夜被雾气与微妙的光线所包围,但这只是他的所见。他的方法是无偏见的,“客观的”,去政治化的,不论是高高在上或跌至谷底,布拉塞从不加以判断或讽刺。他只是记录,只是描述,只是接受。在许多照片的边界处都仿佛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温柔,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共情,这种共情一直延伸至他的视野极限。在这个世界,哪怕最微小的部分都有其存在的价值,都值得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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